她還記得少女時代裸身在鏡前觀看自己,那時乳房已長出來,乳頭尖尖如雛雞小喙,淡淡的肉紅色。伴隨成長是惱人的月事,還有身高。 她長成一個高大的女人,自然成了名模,走台步自信、放鬆,她很自豪,即使套上黑色垃圾袋,她也能穿得虎虎生風,讓人以為是一件Prada。在伸展台上,她穿一襲深V領開至近肚臍的垂墜感禮服一扭一頓走著,一雙乳房晃蕩著,春光乍現,一座城的男人為她瘋魔。
這一行易折損,她如履薄冰,運用手段給自己拉抬身價、創造話題、發揮邊際效益。最風光時,她除了走秀、拍電影、廣告片,還當主持人。別人以為胸大無腦,她視大胸脯為生產工具。 沒有人相信她到30歲仍然是處女,處女的概念像一道魔咒,她一直努力保存下來,視為資產。人人期待她敗德、拿她的性生活說嘴,最好看她從高處摔下來。
她愈有身價就得愈小心,絕不能隨便和男人上床。公開場合露可以,私底下她包得緊緊地。闊佬、名流、富二代的男人圍繞著她,但總找不到縫隙,她守住鬆緊地帶。他們倦了,悄悄說她是石女、她的乳房觸感有問題。她依然無畏地讓乳房若隱若現,無視社交場合的怨妒氛圍。她心知肚明,回家再晚也要做乳房按摩、定期健身,像鋼鐵人一樣武裝自己。她來自破碎家庭、孤身一人活著,必須剛強面對一切。男人不可信任,這是她從小就被灌輸的觀念,「誰動感情誰就輸了。」在她的圈子周遭,反覆印證母親這句話。 情慾在某些夜晚排山倒海襲來,她抵擋不住,像棄甲的兵逃回住處,她有方法滿足自己、讓體內的一處核心舒展盛放,她揉搓雙乳到全身沁汗。 她不婚不育、妝愈化愈濃。女人四十,什麼都塌了,她過了全盛期,但她的人生是豐收的,資產夠她活三輩子了。幾乎沒有人留意她何時離開這座城市、關心她去了哪裡。 很久以後,有舊識形容,在異國的某都會看見她,她開一家只接受預約的美容中心,幫人化妝、做乳房保養。她說日常有工作,和人維持一定接觸,帶給她許多樂趣。她沒有說,現在身體是屬於她一個人的,她早已不戴有鋼絲的胸罩,有時任由乳房垂著,像女權主義者不穿胸衣,這給她帶來榮華的豪乳也退休了。
楊索《物體系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