問題的本質/侯文詠*

昨日有機會和一位我仰慕的僧人聊天。因緣際會，和尚在很年輕時就必須為人說法，為信眾解惑了。因為這樣的事也發生在自己和讀者之間，因此我問他：“許多別人的問題啊，你未必有經驗吧？怎麼解答？解答完了自己會不會不安？”

和尚想了想，跟我談起了一件往事。他說：“因為師傅生病了，指定我上臺替他回答信眾的問題。那時我才三十多歲，心裡很擔心，為了這個我向菩薩祈求了一個晚上，希望他能保佑我順利完成任務。沒想到，隔天傳來的問題紙條，上面的第一個問題就是，我先生有外遇，我該怎麼辦？”

我笑了。問他：“後來你怎麼回答問題？”

和尚說：“實在是因為沒有經驗，因此我只能回到自己熟悉的佛法去找答案。”

我問：“佛經也教這個？”

和尚點點頭。他說：“於是我問她：你愛你先生嗎？她說愛。於是我又說，關於愛，有一種目的是佔有對方，另一種的目的，是為對方付出。那一種愛會帶來快樂？還有，自己的愛又是那一種？”

我不知道問問題的女士後來有沒有得到解脫。不過，聽到這裡，我差不多懂了。我想起幾年前，曾經有一個末期癌症女病患，發現先生有外遇，也曾經在我面前哭泣。那時候我也問她：你愛你先生嗎？她說愛。我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就說：既然愛的話，你都要走了，有人願意幫你照顧他，有什麼好難過的呢？

我記得很清楚，我的病人睜大了眼睛，好像我說了什麼不可思議的話似的。老實說，那時候我才三十幾歲，關於外遇我所知的實在很有限。因此說了那樣的話，自己都覺得有點忐忑，怕病人想不開。一點也沒想到幾天之後，病人變得平靜異常。臨終前她跟我她想通了。也跟她先生談開了。她先生非常感動，跟他下跪道歉，她也見了小三，拜託她照顧自己的先生……她說她要謝謝我，讓他想開了，沒有把最後這段最寶貴的時間用來找律師、上法院、和先生吵架。我握著她的手，聽他說著，忍不住眼眶就濕了。

我不知道那算不算是圓滿的解決。我把這個”年少輕狂“的故事跟和尚分享了。他聽完故事，想了想，跟我說：“所以，回到問題（或生命）本質思考，是很重要的。”

我點頭如搗蒜。

很多事，有經驗固然很好，但比經驗更重要的，卻是回到問題的本質。當我們愛一個人的時候，思索愛的本質是什麼？當我們對自己從事的工作感到困擾時，思考這個工作的本質是什麼？從事的初衷是什麼？對自己的決定不安心時，思索這個決定的本質是什麼……

有了這些思考，取捨之間有了更重要的價值，我們對自己的選擇才能得到安定。畢竟人生大部分的困擾，儘管外貌看似在我們經驗之外。但困擾背後的本質，其實是很相似的啊。